见过光明自会向往光明。

春序

#许久以前的坑,修一修慢慢填

#普设,四季顺序算是中篇

#写的乱七八糟(烟

  

王耀是被热醒的。他躺在榻榻米上睡不沉,半梦半醒间有什么东西盖在他脸上,带着体温的吐息全被捂在面上,让他差点背过气去。摆了摆头,他想把那团鬼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脸上甩下来,然后舒舒服服地睡回去。甩了几下,没动静。于是他抬起手扒拉,动作稍微大了些以至于旁边冒出一声闷哼。王耀自己反正没听见,把那东西扯下来就顺手往左边一堆,好巧不巧挡住了边上的动静。而等到王耀能够自在地呼吸上一口新鲜空气时,本田菊也彻底被吵醒了。 

    闭着眼做个深呼吸,沉浸在黑甜乡里,王耀依旧没怎么醒。柔和而不失冷冽的空气便毫无阻拦地流遍肺腑,夹杂些许遥远而模糊的景色,在脑海里慵懒惬意地晕成一团。然后惊雷自远处无声步来后于耳畔轰然炸响,毫无预兆地在黑暗中撕开一片。王耀惊得一个激灵,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。 

    “真的是···您睡觉也这么不安生吗···”本田菊翻了身,把压在身上的被子推到一边,侧身撑起头对着窗户。王耀没看他,伸个懒腰靠着枕头坐起来,彻底打消了睡回去的念头。 

    天没亮。或者说,尚未完全亮。睁眼的时候王耀脑子还是糊的,窗外的光线一无保留地透进来,也只能将轮廓描个大概。寒意料峭的风擦过脖颈,冻得他稍微哆嗦了下,终于完全清醒了。浓黑中影影绰绰一片浅青,皂色又在其上浮出枯劲数笔,交错掩映倒也看不真切。王耀捡起右手边的衣服披上,回头看见本田菊穿着件浴衣领口大敞,耳尖于是浅浅蒙上一层淡红,脸上却不动声色:“昨天晚上你把窗户开了?” 

    “···嗯?”本田菊没有起床气,但他脑子还不大清醒时突如其来的发问也是会让他稍微愣住的,“没有啊···风吹开的吧。” 

    “那还不把衣服穿好。”王耀翻了个白眼。算是娇嗔,嗯,也算爱管闲事。当然本田菊不会这么想,他只会认为这可爱。王耀披着一件单衣犹嫌冷,坐着伸手去够窗边的外套。然后他披上衣服起身,摸索着走到房间另一头,去拿昨晚被吹熄的灯盏。赤足踩在木质地板上的感觉不怎么舒服,但也不算太坏,涌动在足底的凉意让他更清醒几分。四周还是黑漆漆的,他在这潮湿的黑暗里摸索着点火,六叠半的房间里便安静下来。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,然后是衣料摩擦窸窸簌簌的声音,本田菊走到他身边站着,看淡黄的光点在他掌中亮起。转头,垂眼,王耀将将好撞入半泓鎏金沉影潭水,波光不兴暖流暗涌也分外醉人。他挑起一边眉头,轰鸣压向了屋檐,在雷声盖过耳畔一切时那池墨色泛起波澜——本田菊偏了偏头,嘴角笑意恬淡。 

    他说:“您穿了在下的外衣哦,耀君。” 

 

    最后王耀还是没换回来。本田菊另找了一条厚些的羽织披着。耀君的大衣昨天晚上丢在窗框上被雨淋了,他解释。话虽如此,王耀隐约猜得出菊的想法——穿着自己衣服的耀君总归赏心悦目。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浮现,王耀把它翻来覆去地嚼着,后知后觉地红了脸。屁嘞爷穿什么都好看,嗯肯定是这样,他对自己说,强行把刚才那句话从脑袋里丢出去。虽然昨天晚上他没怎么累着,但既然本田菊主动以待客为由去准备早饭他便也无所谓,乐得一大早躺在床上做个清闲人。 

    窗户本田菊出去时关上了,卧室中只剩下那盏明灭不定的灯作光源。王耀在叠好的被子上靠着,靛青的直衣脱下来且作毯子盖。油纸的窗格子看着依然是暗沉一片,雷声裹挟雨势穿林打叶而来,在王耀耳朵里撒了欢闹腾。雨水吧,过几日惊蛰,虫子就该叫了,他盯着窗户想,上下眼皮打起架。雨落在屋檐上的声音大得惊人,错落几处反压住了雷响。恍惚间王耀感觉自己身处一叶扁舟,水面波平浪静,云下风雨飘摇。水声细碎而繁杂,天地充斥一片,海上反激不起半朵清浅涟漪。舟行稳,却令人怅惘;只余雨声的海太过空旷,渐行渐远的雷便也显得不真切。 

    怅惘···为什么怅惘呢?他问自己,但没有回应。小舟漫无目的地漂流,海天相接处看不到岸,青灰色天空紧挨着深绿色的海。窗户一关把热气也关在了屋里,夹着檀香燃尽后的余韵熏得人欲醉。王耀换了个方向对着窗户,调整到舒服的姿势,头便一点一点地摇晃起来。杂然作响的雨声下,他几乎要睡过去。 

    “···耀君?” 

    啊,是遥远的声音,王耀想,未回笼的意识昏沉沉。遥远得像莫须有的岸。 

    “耀君?” 

    莫须有,对,莫须有。即便存在了也不一定···岸只是束缚罢了。他皱起眉头,侧身蜷缩起来。 

    “耀?睡着了吗?”本田菊稍微提高了音量,想俯下身叫醒他,但他没有。他只是保持着距离,安静地看着王耀。 

    “···嗯···嗯?”迷迷糊糊地,王耀坐起来,抓了把额前的头发,“没有···应该吧。” 

    “啊,那就好。”虽然也不知道好在哪里,他这点被王耀多次批评,屡教不改,“早饭准备好了,您起来之后还请趁早吃。” 

    王耀点头,披好外衣站起来,靠着窗户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清醒一下。然后他在卧室门口踩了双木屐,丝毫不顾木地板上被划出两道痕迹,不紧不慢地趿拉到客厅。走进客厅的时候本田菊端着茶碗从厨房出来,桌子上半盘寿司卷着看不出种类的野菜,热气缓缓覆盖上白粥。 

    “您不用穿鞋的。”本田菊皱眉,他有点心疼自己的地板,但没敢表现出来。 

    “哎呀这种小事,无所谓啦,”王耀摆摆手,扬起嘴角笑时狡黠得像狐狸,“咱俩谁跟谁啊?” 

    菊目光晃了晃,略微下垂的睫毛隐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神色。 

    “咱们可是纯正的江湖仗义兄弟情啊!”王耀拍了拍本田菊的肩膀,,自顾走到桌子对面坐下。腿也不盘,就那么大刺刺地立起一只来,上半身整个斜靠在木桌上。他其实没打算这么说,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又信口胡诌了一句。至于本来要说什么,哈,他懒得去想。 

    “啊···啊。” 

    指尖叩着桌沿,他盯着碗若有所思:“不过话说回来,菊,你觉得这么点早饭真的够吗?” 

    “这是正常的饭量。”咽下半只军舰卷,本田菊不紧不慢地开口,“而且在下特意多煮了粥。” 

    “···我赶了五天的路诶。”他这么说着,嘴上倒没停,其言甚不可辨,“而耶卓颠···” 

    “早上吃太多不利健康。”不用听清楚本田菊都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毫不留情地打断,耳朵有点红,闭上眼做无奈状,“您长胖了,抱着洗澡比以前费劲了。” 

    “······”王耀闭嘴,安静吃饭。有够双标啊你这人,他腹诽,调戏也得讲究有来有往公正平均不是。 

    于是都不再说话了。客厅算不上多大,充其量七叠,南面糊着纸的单开门边,浅灰花序银牙柳插在几上素陶的瓶子里。纸格子中透出光,本田菊开了朝东的窗子,潮气就顺着凉风淌过地板,木质几案微微发亮。墙上挂幅字,王耀写的,洋洋洒洒笔走龙蛇沁到了裱纸后面。除此,再无陈设。完美的简洁,王耀曾表示,简洁到令人发指。 

    本田菊盯着窗口的风铃,风把米白色纸带吹得与吊线呈90°,铃舌撞着玻璃外壁叮叮当当响作一团。他收回视线:“今年您来得早些。有什么事吗?” 

    “怎么,不想我早来?”王耀斜他一眼,仰头喝茶。 

    “不,只是问一下。” 

    “嗯···也没什么,”他感受着清苦而微热的液体沿着喉管滑下去,齿间斟酌了字眼盖掉心头思虑说:“今年嘛,暖和的早,没注意就先出发了。结果呢,你知道,又冷回去了。” 

    对面没答话。本田菊盯着他看,捧个茶杯半天没见喝上一口。 

    “再就是过两天惊蛰,”王耀站起来,伸展一下胳臂,广袖滑落到肘弯,“今天开始准备动身吧。” 

    菊微微瞪大眼睛:“您指的动身是···” 

    “说的是准备动身,”懒懒散散的。王耀半闭起眼睛晃进房里,“你真当我那么精力充沛啊,赶场子不带歇的?” 

    “明天,后天,再等上一旬也不迟——反正花期不随人,来早来晚都一样。况且说到底多住几日,也没什么不妙。”满不在乎的语气,高昂着句尾的音调却分明是格外欣然。本田菊叹了口气,叠好桌上杯盏端到厨房,冲洗声便混进了雨声去。 

 

 

    真说起来,自己倒很久没过这样的生活了。王耀如是感叹,叼朵连翘躺在缘廊上作咸鱼望天。是啊毕竟得有人照顾,在此之后衣食无忧整日自在不亦美哉,本田菊面带微笑。他只挑挑眉毛,充耳不闻闭目养神。菊摇头,看不出是无奈还是什么,给王耀盖了条毯子再进屋。 

    风变暖了。王耀阖着眼睛,阳光换了个角度,他的脸就蒙上了阴影。空气是干燥的,干燥得闻不出什么气味;可近旁湖汊的风灌过来,鼻尖就绕了几缕草香。苦枣树落了只喜鹊,聒噪两声,飞到湖对面。不知名的虫吵嚷,风去则起,风来则停。他完全放松下来,一任鬓角的头发轻拍脸侧,袖子拉到肘弯堆在毯子上。凉意不至太过,拂上额边正好。不多时风停,瘀滞的空气便沉甸甸地压上了眼睑。这让他皱起眉,然后干脆坐了起来,转着眼睛不知道想些什么。 

    “我说,菊,”他靠着廊柱大喊,确保声音震得透纸窗,“我们今天就准备出发吧。” 

    “嗯?”客厅传来的声音,王耀估摸他在收拾笔砚,接着是由远而近的脚步,“好的,这么说您的衣服还来得及去镇上买···” 

    “我指的是今天出发。”王耀倚柱而立,气定神闲。他特意收起表情,饶有兴趣地看本田菊的反应。这种临时破坏计划的事情他也不是一次两次做了,但每次本田菊的反应都跟头一回碰上似的。他就喜欢这种反应。 

    “?”不出意料地他愣了一下,“那您路上···” 

    “穿你的咯。”很好,是他想要的反应。于是王耀继续调戏:“反正你的衣服我穿够宽松,比自己的还舒服些。” 

    “哈···”本田菊扶额,叹息一声把毯子收起来,“看来得加紧收拾了。” 

    乌发散散地披着,垂了几绺在眼前。王耀随意往耳后一别——太长了他懒的扎——踩着木屐,也不怕崴脚,就那么从廊阶上跳下去。“今儿个天气不错,我到院子附近转转——” 

    菊动了动嘴,想说些什么。但王耀随着拉长的尾音拐个弯消失在门边,他便只无奈笑笑,回客厅去捣鼓他那堆文墨。过上两个时辰吧,也可能是三个,毕竟初春的时间有无限的主观能动性,他收拾好行囊又备了桌菜,王耀才拎着两只袖子姗姗来迟。他拿来只木盆,在菊面前站定,然后撒开袖口。霎时粉紫交杂混作一片,烟霞作瀑落潭间。王耀衣袖上浸透了花香,身前笼着浓的化不开的一团。他看见本田菊恍了神,目光游离几道才开口;“您采了什么花?” 

    “瑞香。”王耀一脸无辜,说的坦诚,“看见有人种,一时兴起就摘了点。” 

    “您该不会···”本田菊略显惊恐。别人家种的虽是不贵,但要找上门来可··· 

    “放心,摘了你院子里的。”憋不住笑出声。啊调戏菊真好玩,他想,意念里的狐狸尾巴翘到了头顶上。 

    菊极明显地松了一口气,但马上又不知道说什么了。“那几株开了花是准备用来换回您的字的,这下恐怕又得等上一阵子了。” 

“怕什么,”端起木盆走向厨房,经过时他撞了下菊的右肩,于是麝香混杂草木气在布料相碰处撞开,顺便带出一句话,“大不了回头我再写一张给你。” 

    王耀是懒的管菊在想什么。无外乎钱财、画艺还有荣誉之类的,他自诩了解得透彻,也知道本田菊考虑的这些自有道理。但,怎么说,不在他思绪范围之内。 

    瑞香花内紫外粉,被他一股脑倒进水缸去,拿竹网搅动几下再捞起来,铺在擦拭过的木盆底阴干。期间他到屋子里转了一圈,嚼着和果子看本田菊把他的宓机绢收进袋子,在菊发呆时往他嘴里塞只小鸡馒头。然后便回厨房去,将那一整捧花瓣裹上掺了糖的面糊,再倒进锅炸。等王耀把一整盆炸完、花香夹在油香从窗边飘远,夕阳便只剩了残红。他站在窗前看着,抻了下肩膀,对着橙红的原野喊:“菊!” 

    没有应答。麻雀落在窗沿,探头探脑看那冒着油花的锅,又跟着油香飞走。王耀叉着腰吁出一口气,在水盆里洗干净手,一边甩着一边把炸好的花包上纸装进食盒里去。装的时候他想要不要再喊一下菊,等提着食盒回到客厅才看见菊端端正正地坐着,晚饭摆在桌子上。 

“您原来还想得起吃饭。” 

“嗯哼。”王耀敛了敛袖子坐下,拿起筷子也不动,左手撑头,眨着眼睛看菊。他觉得这家伙蛮有意思。怎么说,他也不是非住在本田菊这不可,只要本田菊提出异议他立马就走。这几天菊算自愿照顾他吧,却又时不时摆着张冷脸吐槽。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,他想,心思往九天外飘,总是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家伙。回过神他才发现本田菊正看着他,鸦黑的眼睛深不见底也泛不起一丝波澜,就那么望进他眼底去。王耀盯回去,但那人半天也不见动静,看的王耀心里发毛。他不自在地偏头,头发遮住半边脸,菊的视线就从发丝的间隙里穿过,抓住他的眼睛。这下王耀不知道怎么接话了。 

   良久,本田菊才将上身稍微前倾,然后说:“您的眼睛很漂亮,耀君。” 

 “?” 

   菊没再说话,低下头喝他的味增汤。 

    什么嘛,简直莫名其妙。王耀把额前的头发顺到耳后去,随便扒拉几口饭就站起身。削去大半气势的阳光落在他头颈肩上,让他眯起了眼。 

“您就吃这么点?” 

“还好吧。”他随口说,脑子有点乱。窗外有隐隐的草香,细弱的虫声顺风飘进他耳朵里,这使他清醒了一些,没再去想本田菊脑子里倒腾些什么的事。“对,得出发了。” 

 “您在说笑吗。”平静得像海一样,王耀想,有些莫名的失意。他侧过头,余光顺着汇成川流的赤金投向菊,看见那对深黑瞳仁里有琥珀的光。“···没有,”他说,“就是现在,该出发了。” 

    出乎意料地,本田菊只是点头,叠了杯盏站起身。王耀听见水流声,很快又停下来。菊从厨房里出来,去卧室拿上行李,又拎上食盒。然后他走到门口,站定,回头看着耀。这让王耀呆滞了一下,他分明看见菊眼睛里盛着琥珀色的笑意——之后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。 

   于是他昂起头,三步并作两步跳到院子里。本田菊走在左侧,中间隔着一尺,王耀却隐约听到了菊的呼吸声。他把手缩进袖子里走着——春日傍晚凉意尚重——第一只蝴蝶掠过路旁菜花,萤黄的翅膀泛起淡金。斜阳乘起风把余温泼到脸上,王耀深吸一口气,鼻腔里灌满菜花香。也想不明白为什么,反正从菊的眼睛里映出琥珀起就一直是这样,他使劲仰着脸,眼角嘴角像伸向天际的山峦一样上扬。 

“在下还从未听说有人伴着斜阳启程。”良久本田菊说,平缓低沉,温温然听不出褒贬。王耀半侧过脸,看见菊挂着微笑。所以他也眯起眼睛笑。 

“嗯哼,这回就听说了。”他从本田菊右手的食盒里拿片花瓣出来,嚼得唇齿生香也不忘塞菊嘴里一片,“老夫子不敢为天下先,我可没他那么大才学,就勉强‘先天下之行而行’了。你小子跟我一起,也算是开个百代之先河啊。” 

“那可真是···不胜荣幸。” 

   王耀揪下一根野麦,垂下的刘海跟着穗子摇摇晃晃。绿色的虫飞到叶子上,沿着叶脉往上爬,被他挥手赶走。他把穗和叶去掉,留下截青绿的空心秆,捏扁了一头放在嘴里吹着,没什么声音,但他照吹不误。身边没什么声音。本田菊总是这样,安静得像冬日空山。王耀胡思乱想着,咬破了口中的草秆尝到一缕初春。但有只手把他叼着的草梗子拿掉又顺便塞了片花瓣进去,于是他的胡思乱想被打断了。不过王耀也不恼,嚼着花瓣双手大刺刺往脑后一叠就走到前面去。日落后的风带些凉意浇了他一脸,他便抬起眼往前看。前方,冬日里尘土飞扬的小路覆上了萌动的春草,野樱从田埂开到山腰,黄蜂在夕阳边绕了两圈又掉下去。倦鸟归巢倦兽知反,他王耀倒偏要在这时候拉着本田菊动身远行。风吹落他头顶的余晖。流云在暮光中偶然停驻。山路于旷野里延伸至尽头,丛岭间便是云深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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